陈氏冲到管家面前,失声大问:“夫君!夫君呢!”
管家不敢抬头,只是以花白的头颅拼命磕在青砖之上,大声痛哭。
沈氏面色惨白,根本不敢上前去问,这一刻,这个从来无所顾忌、骄横恣意的妇人仿佛被人抽离了所有生气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倾颓下来。
陈氏直接软倒在地,几乎呼吸停滞。
国公府的天,终是塌了下来。
岳欣然心中叹息,思维却无比清醒,她只迅速开口问道:“露报?可知是张贴在何处的?”
在阖府上下这悲恸欲绝中,她这番迅速追问是如此格格不入,叫沉浸在绝望中的人看来,那样置身事外,那样冷酷无情,那样刺目……
她们都失去了夫君,可是这个六弟妹,她根本未曾见过世子!她,根本与她们不同,她没有难过,没有悲伤,没有绝望……
这一刻,她们看过来的眼神,甚至是愤恨的。
即使是被岳欣然问到的管家,此刻抬起来的面孔上,鲜血淋漓,眼神中也充满着难以置信的愤怒的,国公、世子、二公子、四公子齐齐赴难,你居然这般麻木冷淡……
直到一个冷硬的声音开口:“信伯,告诉她。”
此刻的国公夫人,仿佛已经成了一座石刻的雕塑,所有一切俱沉沉埋葬。
管家才勉强抑制了情绪答道:“是在东市张贴的,国公与诸位公子守关不利,战死当场……”
沈氏等人再听管家复述露布上透露的具体讯息,加倍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时,岳欣然面色蓦然极度难看,她看着这阖府上下的女人,只沉声道:“哭够了吗?”
岳欣然已经没有时间却顾及她们的情绪了。
沈氏蓦地大叫一声,挥着拳头朝岳欣然冲了过来:“你凭什么说话!凭什么!凭什么!!!”
被周遭婢女婆子牢牢抱住时,她双目通红得直要滴出血来,那嚎哭凄厉得宛如子夜鬼鸣:“我的阿金与阿恒,那么小……便没了爹啊……”
岳欣然却宛若冰雪所铸,不为沈氏状如厉鬼的情形所动,只看向国公夫人一字一句地道:“抄家灭门之祸便在眼前。没有时间再哭下去了!”
岳欣然冷眼看了一眼这二人,朝大衍道:“我需要些东西……”
大衍本想再问什么,可被岳欣然眼神所慑,一时竟不敢发话,只埋头准备去了。
妥当之后,岳欣然朝信伯吩咐:“劳你先去驿丞那里,稳住他,只说是我们在寻东西,不必劳烦他们,再看看向太医在不在,请他来。”
信伯心焦且懊悔,听岳欣然这样吩咐,不由神情一震,竟连大夫都要提前备好,难道情形真会坏到那地步!
可他不敢迟疑,立时跑去请人。
岳欣然大步朝厨间而去,部曲方才回禀,吴七与三个孩子便是在里面。
这驿馆前院有四五个院落,其中三个分给了陆府居住,后院有厨间、马棚等,因着人多,驿馆人手忙不过来,陆府便也有嬷嬷婢女一道帮着准备饭食,此时刚用过了朝食,陆府在外途中一切从简,俱是两餐,离晚饭还早,厨间却已经围了重重陆府的部曲。
依着岳欣然的吩咐,早驱散了驿馆的闲杂人等,只将前后左右统统围住,不断还有水运了过来,一切井然有序,虽是紧张,却丝毫不嘈杂,亦未见慌乱。
见岳欣然过来,部曲们立时让了条道出来,她才看清楚此时的情形,部曲们离了两丈的距离,包围着的这厨间乃是倚着院墙单独用木板架起来的简陋棚屋,勉强可说有门有窗,连个遮蔽的扇页都无,可外头的天光太亮,里面没有光线,自门窗看去,只有一片黑暗,根本看不清具体情形。
岳欣然面色不见喜怒,只吩咐道:“我进去看看。”随即又补充道:“我一个人去。”
吴敬苍与阿立时叫出声来:“不可!”
却又怕惊动那边,而急急压低了声音。
阿郑急道:“那贼子歹毒得紧,几位小公子已经在里边,如何能叫您也陷进去!”
岳欣然不多解释,只朝阿郑吩咐几句:“记下了?”
岳欣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,径自踏步向那勉强可以称之为门的低矮入口走去。
一个嘶哑的声音吼道:“站住!你们若再过来,我便点火!”木板缝隙间果然隐约可见火光,这小屋不过一个破木棚,一把火点进来,若里面还有柴薪,只怕立时便会烧起来。
岳欣然顿住脚步,视线回望,见阿郑情急竟跟了过来,她神色不变:“只我一个人过来。”
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:“你们休想再骗我!”
吴敬苍听得那声音,又气又恨:“吴七!你这是要做什么孽!那不过是些孩子,你把气撒在无辜孩童身上,你还是个男人吗?!”
那声音激动起来,又尖又利:“哈!你一个满口胡说八道的骗子!贪图荣华的小人!装模作样的假先生!竟来说我!当初是谁说,要带我们讨回自己应得的东西!现下你自己要跪在这些权贵脚旁!不过将我等当成伐子踏过便扔罢了!竟还有脸来说我!”
岳欣然看了吴敬苍一眼,要他闭嘴,不要再刺激此人。
然后她独自站在厨间前的空地上,平静地道:“吴七是吧?纵陆家有什么过失,也与孩子不相干,他们还好吗?”
里面不答话,信伯等人的心登时又悬了起来。
岳欣然慢慢道:“既然你不愿说,那总该让我进去看看吧。”她强调道:“只我一个人,你自己看,我不过一介弱女子,便是我进来,只是你多了一个人质而已,有何可惧?”
那声音没有说话。
岳欣然缓缓地说:“我只是进去看看孩子,什么也不做。你若不信,大可盯着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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