絮已在微微敞开着一丝缝隙的门前犹豫了片刻,想了又想,还是推门而入。
偌大的冥殿里漆黑一片,与外面虽然较三界其余两界稍为沉冷的阳光相比,仿若两级。
透过门缝落进来的光,似乎刚触到那殿内的漆黑时,便向遇到迷雾一般被瞬间吞噬了进去,隐约只有殿中高台上忽而黯淡,忽而又明亮起来的一缕蓝火。
絮已微微蹙眉,宽袖一拂,将敞开的门关了个严实,这原本大而华丽的冥殿,瞬间被彻底的漆黑笼罩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殿内响起清冷的男子声音,与那瞬间被吞噬的光芒一般,仿佛也是笼罩在迷雾里,虽然声音低沉悦耳,却骤然响起,还是叫絮已微微一僵。
“撷亦,我认为那仙山之人,你们将他抓来,实属不妥。”絮已一身宽大湫时的靛青长袍,有一截甚至拖曳到了地上,为他填了几分意味不明的雅致。
“呵……”
方才那发出清越越声音的男子还是未显露身,只有他清冷地轻笑在大殿内回荡了片刻,便再未作出任何回应。
“撷亦!”絮已有些被他轻蔑的态度激怒,“女君尸骨未存,四域之主承其遗令是要保冥界太平,子民安康,你无端欲挑起天族与冥界之间的争端,所求为何?!”
他十分疑惑的蹙着眉,他犹记得冥界大帝还未独自远游,令女君通过考验继承帝位之前的撷亦,是什么模样。
他年岁长女君数百年,是冥界最有除了大帝,最有威望的生域之主,众人谈起他,皆夸他睿智明朗且活泼,从无半点诋毁。
撷亦待人也极为温和,尤其是待那长了一张倾城面孔的女君,仿若兄长,呵护备至……
絮已莫名想起一件往事。
女君自小便是精巧讨人喜欢的模样,大帝极其重视这唯一的子嗣,有意锻炼于她,故那孩子,不过百岁,便被送到冰极长穹,接受试炼。
冰极长穹,若能活着出来,自然是大有一番作为,可女君那时不过才百岁,放在凡间,不过一个幼齿孩童,而即使在冥界,也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模样。
众人面面相觑,那孩子却不哭不闹,一双清亮似寒潭的眼睛不躲不藏,冷冷清清,直勾勾的盯着在大殿之中的看着帝位上高坐着的那人半晌,然后拱手领命。
是那时还时常挂着温淡笑容的撷亦自角落里站了出来,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下缓缓行到了与那孩子比肩之处站定。
“君上,臣愿意同小殿下一同前往冰极长穹,接受试炼,他一句一顿,沉稳而云淡风轻,似乎只是要去往冥界风景最盛的曼珠沙华花海走一遭一般。
大帝始终是放不下那孩子的安危,最后思衬片刻,欣然应允了。
撷亦啊,大抵是能将性命交付给女君的,从始至终,他没有半点怀疑。
可他却怎么也想不到,如今,撷亦竟然要如此背弃女君最后的遗言。
大殿中突然亮起了一盏昏暗的烛灯,悬挂在大殿正中高台,斜躺在王座上的撷亦的正上方。
那昏暗的烛光将他的面孔照的忽明忽暗,隐隐绰绰看不分明。
“尸骨无存?”那着了一身暗红色,仿佛血衣的人嗤笑出声,他额间那点红色印记泛出妖异的光芒,像是喃喃自语,却又突然陷入了无端的痛苦之中。
他怔怔地看着手中拿着的半透明琉璃盏,里面有一道泛着忽明忽暗的湛蓝光芒的圆润的,由光幕组成的一个“小球”,里面似乎有一帧一帧的微小画面在不停流转。
里面有三条尾巴的净白色猫儿,或是一个面容倾城,却并不妖艳,而是清丽到无以复加的纤细女子,偶尔还会出现他自己的面孔,可更多却是一个时常着了玄色衣袍,面容清隽之人。
他再熟悉不过了……
絮已看着他的动作和出神的模样,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,只是静静站着,也看着撷亦手中那虽然微小,却是流光溢彩的“小球”。
他知道那是撷亦养了上千年的一缕残魂,却始终不知道那到底是属于谁,不过冥界中人稍微能接触到撷亦的人都知道,撷亦很是宝贝那东西。
“絮已,你我同为四域之主,便要为这冥界苍生做些什么……”撷亦抬头看他,唇角隐隐约约勾勒出一抹阴冷暗沉的微笑,“而我冥界无主,便会被外族欺凌!”
絮已心头一震,他蓦然想起前些日子无尽域主揽洱偶然提起的魔族动乱,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能在冥界遇到的魔族四皇子暗婪,不由渐渐的瞪大了眼睛。
“你……”絮已有些撼然,他脊背挺的笔直,身上骤然有荧绿的光芒升腾而起,明显是极为愤怒,“你想做冥界的君主?!”
撷亦只是静静的看着他,依旧带着温淡的笑,那清冷的,带着星星点点诡异红泽的眸光,却因为他表现出来的情绪而渐渐越来越阴沉。
絮已本来只是有些猜疑,心头还不能肯定,可在看到撷亦不冷不淡的面容时,彻底冷了下去。
“不可能的,你明明知道,历任冥界君主,要拥有冥石,女君已逝,这世上再无冥石,冥界再不可能有君主,你就别再痴人说梦了!”
撷亦把玩着手中闪着清润光芒的透明琉璃盏,不咸不淡的看他一眼,眸子里尽是不屑与戏谑。
“那又如何?”他冷冷问,似乎并没有把絮已口中,登上冥界帝位最为关键的冥石放在眼里。
絮已眯着眼睛,像是想起什么。
“你们都在瞒着我,与魔族勾结,是不是?!”
撷亦终于停住手上翻转那琉璃盏的动作,居高临下的正眼看他,他轻轻叹了一声,那叹息声在有些空旷的冥殿内清晰可闻。
“絮已,有人说你质朴愚笨,我却觉得并非如此,”他轻轻点了点自己鬓角整齐的太阳穴,“你愚笨说不上,甚至是聪慧,可你啊,倒实在了鲁莽冲动了一些……”
絮已心头骤然浮上不详的预感。
果不其然,高位王座上随意坐着的那人,竟然稳稳拿着那轻巧的琉璃盏,缓缓的直起身来,朝他走了过来,不徐不疾的步下高高的玉石阶梯。
每一步,都让絮亦感受到了难以言状的威慑。
他面色不动,甚至轻轻淡淡的勾勒出一个笑来,背在身后的手掌心里,却有一团莹绿的火光在静悄悄的,不释放半点气息的凝聚。
“絮已,你是穷途域主,本该守住你一方封土,若你不插手其中,我本想让你安安稳稳,甚至以后……”撷亦并未说下去,他自嘲般的轻轻一笑,摇了摇头。